我们相信,一切复杂交错的偶然之中,总是蕴藏着或多或少的必然。
欧美崛起,LCK陨落,RNG折戟,IG莽下冠军宝座——奖杯的光辉绚丽夺目,但除了这些戏剧性的铺陈和展开之外,也许我们更加需要思考的是这一个多月经历背后的深层规律。
因此,当夺冠的激动心情逐渐平复之后,我们采访了本次全球总决赛中跟随LPL三队全程的心理团队陈、黄两位心理老师。从IG谈起,聊聊他们自己刚刚经历的全球总决赛。
本次世界赛上是我们第一次有机会和陈老师交谈,虽然在2017年S赛之前,她便已经加入到电竞的相关项目之中。釜山小组赛时我们一同午餐闲聊,并在整个世界赛结束之后正式采访。陈老师在本次世界赛期间主要负责了IG的跟队心理服务,她以少交流,多观察的方式切入IG团队并陪伴、经历整个世界赛历程。
于是“心理老师谈IG”的上篇,来自于心理老师陈林对于这支队伍完整、深刻的感悟。
“没有最好,只有最合适”
其实我自己也玩游戏的,对于游戏我并不排斥。看过电竞类的小说,也体验过在游戏之中交朋友、下副本的过程,所以在一开始,我算是我们团队之中对于电竞接受度比较高的。
我个人喜欢新鲜事物,也希望发现更多心理学应用的新鲜土壤。其实,电子游戏之中的很多设计正是心理学运用到极致的表现,如果我们讨论心理学应用的最好的领域,游戏肯定是其中之一。
不过相比于更加重视沉浸式体验的网游,电竞类游戏更强调竞技和求胜,所以侧重点不太一样。包括为什么一开始能够找到我们团队总负责人黄老师,也是因为他是传统体育人的原因。
去年S赛的时候我们团队刚刚进入这个行业,当时并没有成熟的方法论,更多的是黄老师借鉴自己传统体育的经验去做出尝试,所以当时你会看到和队员们一起锻炼身体,做游戏这样的方式。心理学的很多东西是互通的,但也会有各自的特点,如何起发挥作用,需要在彼此逐渐熟悉的过程之中了解。
去年我的工作结束之后,今年开始更加的深入了,从年初一直到现在。不过本次S8中,我负责的工作是IG的跟队心理服务,这个队伍拥有自己非常独特的团队组织和管理模式。
关于这一点,其实我的观点是——没有最好的,只有最合适的。比如EDG是一个管理非常规范的团队,团队成员也习惯遵守各种各样的规则;而IG是更平等、更自由主义的方式。
如果EDG的队员们用IG那样的方法去管理,不一定能出冠军成绩;同样,如果把IG的队员换到EDG的团队,也不一定完全有效。好的东西像化学反应,每个关键要素加入之后才能带来结果的变化。组织形式、建队历史、队伍风格以及建队理念都是环环相扣的,如果现在某一支队伍仅仅只模仿IG的一部分,不一定能创造出下一个冠军队。
“平等、年轻、尊重个体”
如果用几个词来形容IG的风格,那么应该是平等,年轻,尊重个体。年轻又代表着冲劲和自信——这个团队因为有这样一批队员,所以很适合这样的风格,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他们自己的个人能力。从这些小男生身上,我看到了无所畏惧、勇敢以及不惧怕权威。
就比如Ning——当我在观察队员的时候,我会从“能量”的角度去判断,而我认为在IG团队之中,Ning可以算是“能量”最强的那一个。
一个人是不是能够勇于发表他的意见?是不是勇于坚持他的意见?是不是能影响整个团队,并且带来气场上的影响?在正规场合和比赛中,Rookie是团队之中很有正式影响力的成员,而在“能量”的层面,我认为Ning可能是最有“能量感”的那一个,当然这种能量有时可能也会带来负面的影响。
在IG队员们的讨论之中,经常会出现某个人坚持自己意见的情况,有时候,结果是谁也说服不了谁,不了了之。但这个团队有一个非常好的地方——就事论事,对事不对人,这一点是我认为他们能够不断达到共识,同时又不会因为冲突影响团队表现的最重要的核心。
当然,这也可能是基于对各自实力的认可。IG辅助Baolan曾经给我举了个例子,我觉得可以比较好地形容这支队伍的状态。Baolan说,假如我们战队有五个人,每个人做到自己的20%,我相信你能做到你的20%,我自己做好我的20%,自然我们就能够做到100%。
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IG队内的冲突不算冲突,只是一种意见上的不统一,不会上升到对人的不满。可能当下会不爽,争吵了之后其实也没有说服对方,有时候甚至没有任何结论。但事实上,接下来的比赛或训练赛,队员之间又会积极正向的沟通——放的快,即使有情绪也会很快让它过去,不会让这个过程一直持续。
所以,“IG队员们对于冲突的处理方式”是我特别观察,并且比较放心的点。
“IG需要失败”
IG团队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独特的沟通方式?也许是队员天性,也许是他们意识到这样对团队是有帮助的,也许两者都有。在形成这样风格的过程之中,新进来队员观察到了这样的模式,就会尝试着去适应,如果能够适应,接下来就会很轻松,如果不能适应的话,就会直接体现在这个队员的反应上。
作为跟队老师,我在前期了解了IG之后,后期是非常放心的。这个队伍很难出现失衡的状态,因为他们展现出的就是平衡。
游戏行为上,大家都能看到,各路都很强;而在心理层面上,各路的能量也是均衡的,每一路都有勇于表达自己的习惯,所以结果就是,他们会管理好自己那一路的能量和自信,也不会轻易去做出牺牲。最后的决赛前,我和领队阿宁一直说,别紧张,要相信这些队员。
其实对于这批孩子,我最担心的问题反而是轻视对手。在刚刚接触这些队员的时间里,我们团队内部讨论,这支IG最需要什么?这支队伍想要成长,最需要的不是胜利,而是失败。在世界赛集训期间,我和黄老师讨论,我私下说这个队现在的风格和能力导致他们获得的都是正向的反馈,但是要成长的话,一定需要失败。有了负反馈,才会想自己怎么才能变得更强。
所以现在回头看,如果IG一定要输,那么小组赛时输给FNC是最完美的时刻——其他时候输掉都会影响晋级,只有那两场比赛输了不影响大局,又能够给队员们敲响警钟。
“看破胜负,勇于争胜”
还有我能够在这个队伍身上看到的,就是他们对于胜利的渴望,想赢。
从队员个体的角度来说,“喜欢秀”就是最好的证明。想秀其实是好胜心的一种,想让自己看上去比对方更强,在这一点上,IG的内驱力是足够的,所以队员们会自己调节身边的资源以达到目标。
当然,不怕输这一点也很重要。虽然我想赢,也讨厌输,但是不会恐惧和惧怕。黄老师说过,竞技体育要看破胜负,但要勇于争胜,输固然是我不想要的,但我不是输不起。
有个词汇叫做“成就动机”,关于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对失败的恐惧。一个人想要去争取什么,他的动机主要来源于想要赢还是害怕输呢?如果对失败的恐惧超过对胜利的渴望,那么这个人的成就动机就是低的。我真正担心的是,一支队伍怕输怕到其实它可以赢也赢不了了。所有团队和选手都一定要克服这点,你要想通自己确实是有输的可能性,这样的结果我虽然不喜欢,但不惧怕,这样在争胜的时候才能无所畏惧。
反观IG,这支队伍的“成就动机”就是高的,队员们不怕输,整个队伍的状态非常好。举个例子,打KT的时候第四局输了,在后台观赛的工作人员都很着急焦虑,但从语音听起来,队员状态还是比较放松的,Ning说了一句“妈的,打个八强赛怎么搞得像打决赛一样”。
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细节。如果Ning在这种时候能去笑,去说一些逗趣的话,我就相对比较放心,因为团队的氛围是需要有人调节的,他就是能在赛场上调节氛围的人,这是“非正式影响力”。
“辛苦、紧张、隐藏压力”
说完了队员,也谈谈IG的工作人员。在工作人员之中我接触到最多的是领队阿宁,然后是经理小落、翻译明奎以及媒介小乔。从工作内容上说,明奎和小乔和我接触交流的机会不多,但他们也都为了俱乐部做出了不少贡献。
阿宁的性格是非常适合当领队的。用心理学的词来说,在IG的团队中“宜人性”最高的两个人就是阿宁和Baolan,对人相对比较友善,也更会为对方着想一些。作为领队,阿宁世界赛期间的工作基本停不下来,前前后后忙着张罗各种事情,帮队员买东西,很忙也很累。
最左侧为领队阿宁
记得打KT之前,大家都坐在后台,明奎和阿宁都在,当时我就和他们开玩笑,说我们像不像是送小孩去参加高考的家长?能看出来他们都特别的紧张,然后上场考试的人又是自己平常照顾的小孩子们,担心他们发挥不好,又觉得他们应该能行,就是这样的心情——能够感受到这些工作人员对于自己队伍成绩的重视和担忧。
所以如果最后仔细看夺冠之后IG的人冲上台去的场面,其实能看到阿宁当时的情绪相当强烈,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感觉……其实他是哭了的。回到后台我和黄老师在哪里迎接他们的凯旋,阿宁拿着奖牌很开心的说“我也有哦”,然后就和我们抱在一起。他不是那种会去掩饰自己情绪的人。
至于经理小落,我能够感受到他对于这支队伍的影响力,当然更多的是幕后的影响。我们曾和他讨论过关于队伍的问题,他展现出的是有自己非常清晰的思路,找什么样的人,组建怎样的团队。就像前面说的一样,我们能够看到目前IG队员们的内驱力都很强,自己对于取胜、夺冠的动力就很高,这样的团队其实就省去了许多需要自上而下去灌输和激励的地方。
经理苏小落
小落有一个习惯动作,就是在队员训练赛的时候,他会用蹲着的姿势在旁边观察,然后结束之后在和教练一对一的沟通交流,这是他常用的工作方式。IG的队员们都很自信,甚至于有些偏向骄傲,导致这个队对于外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距离感。所以小落对于他们的关心也不是鞍前马后式的,而是在关键时候出现,并且也不是“入侵式”地出现,突然召集大家开个会这样。
虽然这些工作人员的压力很大,工作也都很辛苦——他们到最后几场比赛前几乎是开会、讨论到早上六点才睡下,但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压力给到队员,这是我非常欣赏的一点。他们会自己消化掉自己的一部分压力,并且在面对队员的时候不表现出来。
尾声:夺冠感想和未来挑战
IG夺冠之后,我的感觉可能并没有大家那样喜出望外。我真的是从第一天开始跟IG,夏季赛决赛之后,我就说我希望能在世界赛上看到RNG和IG的决赛。我看IG这个队伍的状态,就觉得(进决赛)是非常可能的事情,接触下来,从心态、队员个性以及能力方面,也都是具备的。
所以我自己判断下来,IG这个队伍在整个世界赛期间处于自行运转非常高效的状态。而现在赛后,唯一一点需要担心的就是夺冠之后动力不足的问题,对于IG来说,这可能是管理层、教练组甚至队员们即将要面对的最大挑战了。